第一章
現代密行者
密法的修行,是生命中最深刻的自覺與開展。透過密法的修證,我們從緣起世間的深密觀察中,返觀自照自己身心情境的本質,與法界體性根本是統一的。
當我們體悟到我們的自心即是清淨的菩提心、即是本初的如來,而外顯的心意、身體乃至無盡的法界,根本是完全融攝一如的。這時我們深刻的自覺,豁然開顯,本覺的清淨自性與修證的金剛智慧,如同光明與光明交融一般,會通圓滿。而這時圓滿自覺的智慧,也將開展成覺他的如來勝行,而一切法界也將成為金剛法界,現觀自他眾生都是曼荼羅中的諸聖,一切眾生現前也圓滿成佛。
安住於清淨的覺性,而細密清明的觀照法界中的緣起萬相,是密行者的本質。密行者不為一切眾相所迷,具足深智;不為外境所動,安住於淨菩提心;面對法界眾生,能生起無礙的救濟,這是大智、大定、大悲的密法心要。因此,在現代遷變迅疾的世界中,其實正是密行者調鍊大智、大定與大悲的秘密道場。
在幻化迅疾的萬相中,能隨緣現起觀照的覺智;在眾相迷離的世間,能安住不變的清淨自性;在普現無常的現實世界中,能如實的永濟度。現代人間,其實是密行者的廣大金剛曼荼羅,我們如緣的安住在這世界中,應當如金剛薩埵一般,實踐著本初如來的無上正覺。
在現代的修行環境上,密教佔有其優勢的條件。因為現代人類的生命方式與現前生活方式結合,比以往更加強烈,而且現代人比起過去對自身生命能成證圓滿更具有信心,對於自身所生存的人間更加肯定,直接從現存的生命現實中昇華成圓滿的佛智,這剛好和淨土宗強調厭離人間的修行方式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這是因為現代的生活環境和古代不同,現在是很富足的時代,不易使人生起厭離之心;因此強調人生是苦,而產生厭離世間、欣求他方淨土的修行方式,有時較難取得共鳴。
而密宗對現實的生命的現象,則是採不必遠離,直接超越的態度,再加上以如幻三昧,來昇華現世的生活品質,與佛法相應。這種肯定現世人生,再加以昇華生活的宗教,在現代是比較能讓人接受的。
因應現代人需求的密法
觀察人生苦迫,主張厭離現世人間的宗教,在人類信心不足、環境貧困混亂的時代,較能吸引人們;但是對於要求精緻化生活的現代人而言,已不再只是要求一個強而有力的庇護,而是在安樂的基礎上,進而要求能夠增益生命、昇華生活的修法。因此,密教也就隨順著這樣的趨勢而興起。
密法已不再止於祈求一個強力的庇佑,遠離人間,而是將這些祈求累積成一套實際而完整的修法,使自身能在現有的生命現實中,更加增上。
以密法中息、增、懷、誅的修法而言,息法是平息災障的修法,增法是增益財富或增長壽命的修法,懷法是促進人際關係的懷愛修法,誅法則是降服不利於自身力量的修法。由此所發展出的各種儀軌、修法,比往更加豐富、繁多。忙碌的現代人社會中,即使無法全部修習,但也能選擇其中符合自己需求的修法。
然而,密行者不該僅以安於現前世間為滿足,應該以此為起點,以此為初期的切入點,更重要的是如何從中昇華為出世間,所以密行者必須有更深刻的體會,才能承擔起更大責任,進而昇華到出世間的層次。
一個積極的人間宗教行者,應該使人間所發生的每一樁事件,都能與佛法相應;而在肯定世間的價值、完成世間悉地成就之後,要更進一步成就出世間悉地,如此才是有別於一般世間宗教的殊勝之處。
密行的真義
密教之所以為密,我們可從戒行上的密行和修證上的密行來體悟。
戒行的密行
密行的意義非常寬廣,要了解釋迦牟尼佛時代的密行者,就要從佛陀的孩子羅鍭羅談起。
羅鍭羅很小的時候就跟隨佛陀出家,當時他是第一位出家的小沙彌,在戒行方面有許多不如法的地方,所以有時佛陀會帶他到樹林裡,單獨指導他,羅鍭羅也不斷認真地修持,直至成為一個戒密深嚴的行者。
我們要了解,真正戒行良好的修行者,是不會讓人感受到壓力的,他不會刻意彰顯自己的戒行,但卻能全面守護,就像輕風吹拂,讓人感覺很平和、自然,這就是密行的意義之一。
修證的密行
第二種是屬於修證的密行。
羅鍭羅曾經跟隨著佛陀單獨進入森林修行,而羅鍭羅並不張揚其修證的境界,只是祕密的修證。
由此我們可以了知:密行大致可分為戒行上的密行和修證上的密行,筆者以偈頌來說明:
外顯平常 巧護三業
內證密要 圓證佛行
外顯平常 是因為真正的密行者所行的即是密行,所以對外必定顯得平常;但是有些密行者,唯恐他人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密行者,而隨時隨地想要讓他人感到自己有很強大、神秘的威力,這行為恐怕有失密教的真義。
修行密法時,彼此的修證隱密、本尊隱密,甚至連師兄弟之間,都不知道彼此修持的本尊,連弟子也都不知道上師的本尊。
我們暫且不談這種隱密的必要性,但是這種巧密守護自己的修證,的確比較不會引起他人的爭議、揣測;而且如此的密行,對於自己修行上或度化眾生的方便上,較不會遇到不必要的障礙。
然而有些人以為修習密法一定要表現出大貪、大瞋、大癡的行為,甚至誤以為所謂的大瞋,顯現在日常生活時就是習慣於教訓謾罵他人,並將此種行為藉口為修習密法的緣故,因而脾氣不好,這實是無稽之談。
我們要了解密法中不論息、增、懷、誅的各種修法,所要對治的,即是自身的不圓滿,而其中,真正所謂的誅法,所要誅殺的對象,即是自己的煩惱魔、我執,而不是誅殺他人。
所以巧護三業,所指的是細密的戒行,行者要善巧地守護自己的身、語、意三業,直到三業清淨而與本尊的三密相應。
內證密要是指行者在二六時中的修行內證裡,日修日瑜伽、夜修夜瑜伽,而隨時隨地能與本尊相應、現起本尊觀,時時刻刻自身的三脈七輪就是諸佛的住處,心輪現起蓮花中台八葉院,自身是法界中圍、金剛壇城,是一切諸佛住處;而構成自身及宇宙的五大元素:地、水、火、風、空,五德清淨。
整個現前世間就是金剛淨土,所發出的音聲是金剛妙音,所聽聞的一切音聲即是咒音;一切意念都是現前觀照。
這一切自身的內證密要,顯現在外相上是極平常卻極為圓滿的。
當修證至極祕密,現前就是一切法性的祕密,現前就是一切緣起的祕密。所以一切即是一個廣大祕密莊嚴的曼荼羅,我們隨時隨地都不相遠離的祕密瑜伽。
從內證密要,一直到圓證佛行,我們的心無有執礙地與本尊入我我入,圓證生起次第、圓滿次第,現起大圓滿的圓滿之行,而行者現在所處的世間,即密嚴淨土,我們自身即是五智圓滿的本尊,這即是圓證佛果。
密行者的資糧
三法印的正見
密法是和世間生活最易相應的法門,能幫助眾生解決許多現前的難題。但正也因為如此,容易使人在知見上染著世法,而被世間整個扭轉掉;所以身為密教行人,若無正見做為基礎,很容易流於成為世間一般宗教。
所以,細密護持三業,對一個密教行者尤其重要,甚至比其他任何宗派都重要。一個密教行人,應隨時隨地具足三法印的體悟、對現前空的體悟、對如幻的觀照。
密教是緣起法的極致,是象徵化的極致,而其最根本的正見卻是中觀的現觀現空。
如果密教行者不能了解緣起中道,不能了解不生不滅的法界祕義,只從現象上來看世間眾相,即使具足了息、增、懷、誅世間悉地的力量,最後心仍會被外境所轉,無法解脫自在。
如果修持密法,只是為了追求增長自己世間的財富或願求,一心祈求財神或護法的庇佑,而不能如實地依止修證解脫的本尊及教法,這是十分可惜的,也失去了密教的意義。
以修持息災法而言,如果沒有具足正見,只是祈求個人的消災延壽,除了壽命能夠增長之外,在修行上並無法得到證悟與自在,這和一般世間宗教也沒什麼差別。
沒有具足正見而修習密法,容易使自己落於低俗的境界,這都是要警惕的。修習佛法的任何一個宗派都要具足正見,而修持密法更是要隨時憶起正見。
什麼是正見呢?就是以三法印:諸行無常、諸法無我、寂靜涅槃為中心。
若以息、增、懷、誅四法為喻,我們當了知修習息災法是基於緣起上的需要,排除修法上的障礙,使行者能在度化眾生時減少障礙,而非只為個人消災延壽而已。
而修習增法是為了讓佛法得到更廣大的宏揚,讓世間成為淨土,而非只為增加個人財富或資糧而已。不論增益世間財或法財,都是為使大眾成佛、智慧增長、大悲增長才是增法的根本目的。
修習懷法則是為了讓佛法的眷屬更為廣大,如寶=cd=91F2般串連起來,成就更廣大的菩薩大海,讓眾生圓滿成就佛道;而非只是侷限於改善個人的人際關係,得到世間安和樂利而已。
修習誅法主要是為了降伏我們的自心煩惱魔及一切眾生心中的魔障,使正法得以增長,法光明圓滿,一切眾生得以成佛。這才是具足正見的密法。
成就諸佛密意
密行者具足正見之後,要了悟密教真實的主旨,也就是要成就諸佛密意,從中觀的正見中產生如幻的觀行,以全體世間來現證圓滿的佛果大行。
密行,並不是指任何奇特詭異的行止,而是指身、語、意三密清淨,隱而不現,隨順法性之流,隨順法界大流,是極平常,是現觀一切平等平等。
了悟此密旨之後,具足密行、密修、密證,尊重一切世間,將眾生都視為具足三身四智的本尊,一切世界皆是壇城,一切運作都是法界的如理施行。如此的密旨,從平等性智中現前觀照、現前圓滿。
如果不能了悟密旨,而以奇特異行自詡為密行者,如此之密未免太顯相了。
密是最深、最平常之行,既然要顯示究竟,只有安住在究竟、極祕密不可了知的境界,平常到如流水般無間相續流轉,圓融於法性的境界光明無二,這才是真正的密意。
善巧抉擇上師
修習密教的行者,要能以智慧善巧抉擇,善巧抉擇法、抉擇智、抉擇悲與抉擇上師。
在傳統的西藏,一位密教上師要傳法給其弟子之前,要先觀察弟子三年,弟子也於此同時觀察上師。上師對於弟子是非機不傳;而弟子也要觀察上師,是否確實具足慈悲、智慧與正見,因為一旦選定上師之後,就要將身、語、意完全供養給上師,若是選擇了一位無法讓自己恭敬順從、心悅臣服的上師,在因地上已經不圓滿了,如何能希望果地圓滿呢?所以要善巧抉擇上師。
善巧抉擇上師有兩重含意,一是法性上的依止,一是緣起上的依止。
在法性上,就是觀察上師一切所行是否與法相應,隨順於法,而非外道,或是徒具神通沒有具足正知見?如果具足了佛法的正見正行,圓滿一切果位,如是上師,我們才能真實依皈。
在緣起上,則要看自己是否能與上師所傳的法相應?如果因緣不契,即使很好的上師也無緣依止的。
如密勒日巴大師,首先依止一位紅教的上師修學密法,這位上師也是一位成就者,他告訴密勒日巴其法的心要是根究竟、道究竟、果究竟的殊勝大法,現觀就可以成就,但當時密勒日巴心中生起了微細的驕慢,並沒有確實地觀行,結果無法在修行上生起殊勝的覺受與證悟,後來他在因緣上依止了馬爾巴上師,最終才在密法的修證有所成就。
這是緣起上的問題。有因有緣世間集,有因有緣,法才能相續相聚。
當我們仔細的抉擇上師之後,就是絕對的依止。而任何依止都要以正見為依歸,具有佛法的正見與實際的修證,這是最好的上師;如果只有修行的功夫而無正見,這種上師絕對不能依止,否則越修行離道就越遠了。
抉擇上師之後,還要善巧抉擇教法,選擇與自己相應、因緣具足的法門。選擇的方法各順因緣,有人投花,有人祈請;如空海大師兩次投花都投中大日如來;而有人則請示上師決定,因為具德上師能善巧觀察與弟子相應的本尊。
抉擇教法之後,還要善巧抉擇世間與出世間的因緣,密教重密行,則一切都要在緣起上相應,安住法性之中,因為密法在修持上,比其他教派更重視緣起。
真實皈命
歷經具足正見,了悟密旨,善巧抉擇上師、法門、本尊之後,才真正具備了一個密教行人的基本條件,此時應真實皈命,皈命上師。
上師是三寶的傳承者,具足緣起與法性的力量。我們觀上師為金剛持,當我們真實皈依上師三寶之後,即是將自身的身、口、意供養給上師,同時也是供養給三寶,以此真實皈命,一心一意地修持。
經過嚴格的抉擇之後,就像一個瓶子選擇蓋子,大大小小的瓶子那麼多,現在總算找到合適的瓶蓋,一扣、一拴就完全密合,沒有任何空隙;如果沒有經過抉擇,碰到不相契的因緣,那麼怎麼用力旋轉,這瓶與蓋也無法緊密相合。而經過抉擇之後的瓶蓋,即使是閉著眼睛也可以輕易地旋上,這時才能產生絕對的皈依之心。
有的人沒有具足上述的條件,便輕率的依止一位上師,修持到最後,智慧與悲心卻都沒有增長,只是使自己世間的因緣變得順利些,暫時感到安心而已。我們有此福德值遇佛法,若只是徒求世間的悉地成就,這是很可惜的,畢竟世間是無常多變的,只有成就佛果,才能得到究竟的安樂。
降伏我慢的密行
修習密法的人,因為觀想佛慢的緣故,很容易生起慢心,所以在此要了解佛慢的真義。
真正的佛慢是現觀一切平等,現觀自身是佛者,必然現觀眾生亦是佛;自身中圍即是四大曼荼羅,一切眾生亦是如此,一切世界都是如此;佛慢堅固絕不是只認為自己是佛,其他人都是眾生,而是現前現觀眾生是佛。
許多密教行人,一開始修習密法就變得貢高我慢,以為自己很快就成佛了,這樣的我慢心態是很可惜的;因為真正了知法界義者,現前是平等的,即使是了知自身殊勝的緣起,也要了知眾生都有其成佛的因緣,都是平等平等、無二無二的,如果有分別心的話,便不是成就佛慢,只是世間驕慢之心罷了。
有些密教行者,很喜歡向他人誇耀自己參加過幾次的修法與火供,接受了多少位上師的灌頂,心中以為有了這些經驗,在修行上就必然比別人高明而產生慢心。
然而密行者本應是:深深海底行的隱祕行者,若如此向人誇耀,一來這些經驗並無法代表自身的修證,二來這豈不是成為顯而不密的密行者了嗎?
真正的密行者,可能終其一生都無人知曉他在修習密法,而在臨終時,別人才發現到其已成就本尊身,或是骨頭、身體都化成本尊的形象,或是整個身體都變成本尊的壇城,現起勝樂金剛,或密集金剛、大悲觀音等,此時大眾才恍然大悟其是密行者,這才真是殊勝的密行持明者。
我們可將密教的修行,譬喻為以壺煮水,如果在加熱的過程中不斷地把壺蓋掀開,那麼水怎麼燒也難以沸騰,應等滾沸之後再掀蓋,否則只是徒然浪費時間而已。
密教行者,如果在未成就之前,就頻頻向人誇耀,宛如未開之水將能量都散發掉一般,此種情形若想要圓滿成就,時間也將拉得很長。
真正高明的密教行者,甚至不只是自身化成壇城、本尊,而且能化成虹光身,若不是親眼目睹其境,一般人無法清楚他究竟去哪兒了,這才是一位密行者的風範。
曾經有位密行者要入密室閉關,閉關前特別交代弟子,時間未到時,切勿把密室的門打開,然後自己便關在密室中修行。但是弟子未待時至,便將門打開,這才發現,上師的身體本是要化為虹光身的,卻因為將門打開,這因緣因而停住,留下一肘大的肉身。由此可見密教修行祕密之一斑。
降伏我慢的密行,就是要與法性相應,與法性相融來修行,千萬不要生起任何慢心,對法的驕慢就是對眾生的傷害。
一位密行者,應學習常不輕菩薩的精神,視人人為佛、本尊,處處是壇城,一切皆應禮敬,如果自心生起驕慢之心,將獲罪無量。
真修實悟
現代的密行者,一定要真修實證,不能只是在口頭上修行,或是灌頂之後就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。
要了解現今很多的灌頂都是結緣灌頂,並沒有嚴格的限制,如時輪金剛灌頂,本來一次只能傳七人,現在傳法灌頂,參加者大都一、二兩百人以上,所以這只能算是結緣灌頂。灌頂之後,如果不能現證的話,也是徒然。
筆者認識一位密教修行人,他到處蒐集密教法本,為了蒐集齊全之後再開始修行,但是不久之後,他卻在一次空難中身亡了,這不是很可惜嗎?
古德每每接受一個灌頂之後,就閉門掩關修持,這些例子,都再再告訴我們:要真修實證來了悟佛法。而也有許多人是真修不悟,整天修習觀想,外相上看起來力量很強,卻沒有具足智慧、悲心來使自己的生命提昇,反而造成更大的煩惱。
在西藏曾有位行者,非常精勤修學大威德金剛法,具足閻魔的強大力量,甚至他只要眼睛一瞪別人,別人就因而死去,以致於最後他連家門都不敢跨出一步。為什麼修行會落到這種地步呢?
因為若修行上真修不悟,沒有具足菩提心、大悲心,不具足空性正見,往往破壞了世間的運作,或許他在世間悉地上的確是成就了,在佛法上卻沒有得到究竟的圓滿與解脫。而真正的大威德金剛並不會如此示現,他只會將魔害、障礙消滅,卻不會傷害眾生的生命。
其實任何的修法,其大前提就是要使我們的大悲心、菩提心更加鞏固,否則精勤修法之後所產生的強大力量,反而變成重大的負擔,這是密教行者要特別謹記在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