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簡介大手印
大手印的教法是藏密噶舉派最著名的教法,自古以來有無數的成就者。而大手印法是以般若的心髓為中心,所開發出來的教法,與中國的禪宗,有一些相似的見地與修證。
大手印以直入於法性,為修證的核心。因為直觀法性,與法性完全相融為一,因此如實安住於實相中,能剎那除滅一切的分別,現前與明體合一。
本章所討論的是大手印的總說,實證的教授還要靠行者在見地上、境界上、實證上,一層一層精確的修行體認與抉擇。
光明體性的心髓
大手印(Mahamudra)梵文的原意是大印並無「手」字,它所談的大印契,所講的是心印。名之為大,是比喻其偉大,這「大」乃是遍法界一切處大。它並非真正的手印,這「手」只是一種形容詞,代表像佛手一樣珍貴。「印」是指標誌、象徵,是指我們心的標誌。
修證的人可從兩個方向來證得大手印,一是次第修行,經由從初灌、二灌、三灌、四灌漸次修習,修到四灌即契入大手印。
另外一種就是直接從解脫道進入大手印,與法性相融,現前與明體合一,直接入大手印。也因此,大手印在直入法性中,產生了四種瑜伽,即專一、離戲、一味、無修。
但是,帝洛巴祖師所講的恒河大手印,並沒有任何次第,而是直顯大手印的現成境界,直接進入法性光明境地。
法身見
要證得大手印,最根本的是要具足大手印的見地,如此方可成就。而大手印的見地,其實是建立在對唯識與性空的徹底了解的現證結果,而大手印則將這個現證的果地拿來作為直接趨入,成為大手印的見地;直接運用這個果地成就,來作為基本見地,而這個見地就稱為「法身見」、「大手印見」,或是「俱生智見」。
什麼是「法身見」?即是眾生本來是佛的見地,事實上並無煩惱無明,但是由於自身的妄想執著,而於清淨的自心當中妄取虛幻而生煩惱,所以我們只要鞏固我們的智慧,安住在法身境界之中,這些虛幻和妄想,就會宛如鏡中之幻象,終會消失。
以下的例子,可以說明什麼是法身見:在一個無邊的大海裡,有個小島,而島上有一隻小鳥,在無垠大海中飛行,但只有這個小島可以駐足;鳥飛來飛去,終究還是要飛回這個小島。
這個小島可以比喻為法性、法身,而鳥比喻為煩惱,所有煩惱本身是與法身不二的,我們不必與其對抗、糾纏,造作、推拒,自然保任法身,這些煩惱也自然會消失,這就是大手印的法身見。
法身就密宗而言,明是明體,對明體沒有徹底了解、沒有徹底的撿擇,那麼想要擁有大手印的證量,可以說是不可能的。
很多人都對大手印不了解,有人說:「我想修大手印定來懺悔。」這句話其實是很可笑的,就像有人說要用開悟來懺悔一般。
開悟之後,了悟實相,安住實相之中,淨與染無所分別,所以還用懺悔嗎?因此這是不了解大手印的人所講的話。
懺悔可以以拜佛來懺悔,或是修〈百字明〉金剛薩埵等懺法,而大手印是法身、是光明、是清淨,直接契入實相,哪來那麼多葛藤?所以要修學大手印,第一要義則要具足大手印的正見。
大手印明體的四種表徵
在佛法的顯現過程裡,有時從正向直接顯現,有時從反向來作遮破。例如涅槃的解釋即可從正反兩個方向說明。
什麼是涅槃?從反面來看,可說是「苦的止息。」即痛苦消失了,或如空宗所見,一切是不真、無常、空的。
有時從其內涵來講,則是真如、證得真如,大光明藏。從一個直接顯現的境界而言;涅槃即是超越一切非有非無的一個自在解脫境界。同理我們也可由此兩方面來了解,大手印明體的見地。
直顯而言,在在處處都是大手印,時時現起都是大手印,大手印時時在眾生的心中,時時與眾生不離,但我們卻常常錯過了,並不是它消失了,而是當面錯過。如果不能認證大手印,對大手印不了解,如何去證得大手印呢?
從正面直接顯現,指示大手印明體的有四個境界:第一、明相,第二、無念,第三、心離能所,第四、氣離出入。以下我們分別來說明。
在禪宗有時候用銀碗盛雪、露地白牛,有時用水晶罩子等來說明開悟的境界,而這些其實就是指其明相。
見到明體的人,會伴隨這個現象,但並不是有這個現象,就是見到明體了,這兩者要分辨清楚。
見得明體時,就像是戴著一個水晶的眼鏡,眼鏡剛戴上的那一剎那,世界變得很亮,我們會感覺到一切事物極為清淨,極為光亮。
普通的人見到明體時,只是一閃而過,就像是在打坐時,突然亮了一下,但不能持久;而真正得明體時,是會感覺到一切都很光明,甚至在睡覺時,整個山河大地、整個宇宙也都是光亮的。
但通常一般人沒有如此強大的力量,所以初見明體的時候,會感覺光明比較薄,不夠厚實,這薄厚的程度,就相當於一層水晶再加上一層水晶,越厚則雜質越少,越厚就越溫潤、越晶瑩、越鞏固。
要了解這種境界,我們可以試試在自身前面放上透明的水晶玻璃,一層層放上去看,那種感覺就對了。但是表面要乾淨、沒有雜質,如此才會感覺越來越厚,越來越鞏固;就像塗上一層一層的純金的金粉,那種明亮就會越實在;又像滿月的光明,很亮很實在,卻不刺眼、很柔和、很渾潤;也像上好的玉一樣,有潤澤的光明現起,那種感覺很溫潤、剔透,但不刺眼。
這種光明厚實、鞏固了之後,會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水晶般透明的世界。
初見明體,要從無念中切入,但不是無念才會顯現明體。如果一定要無念才有明體,這只是初修大手印的境界。
初見明體時,必須清清楚楚沒有干擾,也就是無念,但到後來雖有了干擾,但還是大手印。初修時是無念才能契入大手印得見明體,到後來則是妄念即大手印,生病的時候,煩惱時候,定心、散心,無一不是大手印,就像六祖惠能大師所說的無相三昧,無住生心,就是真正的「無念」。
在無念、妄念斷絕的時候,這時整個心念、妄念會全部停止,心光自顯光明,剎那之間現起,這時候就要認取。
如何認取呢?這時候的心,要坦然無礙,沒有任何扭曲,明體在這時候就能顯現。初時明體是偶而現起,純熟之後會斷斷續續現起,最後成為一片,整個二六時中,無論是順境、逆境、乃至平時,明體都會顯現無礙。
在此要提醒大家,明體並不是在修定時,所見到的光明境界,而是我們安住在整個法界體性裡,心在無念當中,離開了能觀、所觀,能止、所止,法界體性一味現起時的現象。
所以它不是止、觀、非止觀,是離於止觀的,不是止,也不是觀。所以得見明體時,沒有能止明體的心,也沒有能止明體的境。
而認取明體、不能錯過明體,這不能錯過是指二六時中了了分明,心境光明照耀一切,而不是對此境界有所執著。
所以這個指示與證入本身,不是:「我有這個光明,我抓住了。」就叫明體,而是安住於明體,是全然的,而不是能、所對立的現象。
心念、呼吸、身體三者有密切關聯,所以在無念之時即是心念的停止,而心念停止則呼吸停止,呼吸停止則身體停止;心念不動則呼吸不動,呼吸不動則身體不動。在這其中,氣會有離於出入的現象,而完全停滅。
而我們在初步修習大手印時,明體在氣離出入時會有光明現起,因此,經過不斷的修證氣離出入,就會現起光明,越來越純熟之後,明體就會越鞏固,到最後氣離出入,明體還能夠滲透。從氣離出入到氣能出入,才是大手印。
就如同在初期的時候,會有無念的現象,後來即使念頭動起的時候,還是安住在大手印。念頭起動的時候,當然此時氣還會出入,但還是大手印。而當心離於能所,卻又強執於此境界,或心離五毒而五毒再現起時,當然還是大手印。
就像國畫大師八大山人認為畫竹子,有十個不可犯的過失,犯了其中任何一種,就不是好的作品。但是他自己所畫的竹子中,有許多地方都犯了這些過失,但他的作品還是頂尖的,大手印即是如此。
又好比我們教人騎腳踏車,一開始時就要按步就班,小心謹慎,不能表演雙手就放開龍頭的特技?等到學會了,就可以倒騎,或是做其他特技表演。這樣情況總不能說他不會騎腳踏車吧?大手印即是如此。
以上這四個境界,是見大手印明體時,在外相上所顯現的四種樣態。
這四種樣態因何而生起呢?它是因為心安住於本源而不動,心住法性而不動。有時在酒後、或是夢覺、大驚、大樂、睡眠、哈欠、打噴嚏、或剛死亡的時候,明體也偶爾有現起的機會,但這種現起本身,一般都輕忽錯過,不能認取。
所以現在我們了解這些現象後,在明體現起的時候,就可以嘗試自然安住。自然安住即是不生起一念,無念而自安住,但是不必刻意生起自然安住之念,否則反而離開明體了。
大手印的三相九要
古德也有很多指示大手印的論述。例如,岡波巴大師在《大手印講義》中,曾提到「三相九要」。
什麼是「三相」?第一是平等,第二是抒展,第三是遲緩。「九要」則是:寬鬆為身要,息不急為語要,不依不執為意要,身自然住,無可動、無可取、無力迫、無功利,六識任運。這是屬於大手印的內容。
簡約而言,在大手印定中,它離於一切功用,身心完全鬆坦,心中平緩自在,六識任運而用。
在筆者教授禪法的首要步驟裡,首先都是引導大家身要鬆、心要鬆、息要鬆。為何放鬆如此重要呢?
因為我們之所以會輪迴,最主要是心很緊迫,由於整個心的執著,產生心的緊張;呼吸的執著,造成呼吸的緊張;身體的執著,造成身體的緊張;如此緊張是無法證入大手印的。所以我們要從這緊張中要放鬆,而且是大鬆,若能做到心鬆、息鬆與身鬆的話,則整個法界光明就自然現起。
大手印的加行
我們在未進入大手印的正行時如有所疑慮,可以先修幾個加行法,而修習這加行的見地,也是依於法性、法身的見地,如果不能依止正見來修持,是徒然無用的。以下分別說明大手印加行:
吐氣離心印
這方法是諾那上師所傳,他傳這個加行法的因緣,是因為當初有一學密行人為了求法,把諾那上師帶到深山野外,手中拿著刀子威脅諾那上師說:「你必須馬上傳我最高、最迅速的成佛方法,如果不傳,我就把你殺了。」於是他便傳下了這「吐氣離心印」。
其方法是吐長氣一口,心要隨著氣而出,心、氣二者離於自身,匯入法性,就安住在法性之中。心安住在法性之中,能安住多久就多久。
明體就我們而言,能見一分即是一分,慢慢鞏固、增長,光明自然能日漸增長,也自然能恒長安住法性之中。
如果不了解法性,不了解一切都是法身現起,不了解一切本然現成,修習此殊勝的法門,也只是形同氣功的修鍊而已。
要了解呼氣出來時,心跟著氣,心氣二者入於法性,安住於無二的光明法性,如果此時氣離出入,就自然安住在大手印的明體當中。
猝然頓住印
此法是不依任何方便,不依以前所學的一切次第方法,直接一念提起法身正見、正念,這時頓然坐下,猝然而住,當下立斷,沒有次第、沒有時間、沒有空間;而在頓住中卻又是無間相續的。
頓然坐下,猝然而住,也不要管有沒有大手印,而是提起正見,猝然頓住,只安住在頓然、明朗、輕快、寧靜的感覺裡。
如果生起散亂心,則觀散亂心的體性,將之攝為大手印的明淨之體,不可隨它散亂,也不必抑制散亂。
因為散亂心也是由明體所出生,所以終究還是會迴歸於明體。散亂心歸於明體,就像倦鳥歸巢,沒有其他地方可去。
如果散亂心時時生起時,收攝歸於心,或可暫時下坐,當感覺內心法身見很有力的時候,再猝然頓住明體。
先前練習吐氣離心印,心中明體自見,正見增長,接著馬上猝然頓住。這猝然頓住和我們的呼吸是沒有關係的,這純粹是由於我們的見地和定力的緣故,當我們感覺法性的見地很強、力量很強時,就剎那頓住,以鞏固明體。這體性的充沛力量越大,頓住越久,明體住得越圓滿鞏固。
這兩個方法可以一起用,首先用吐氣離心印,之後再猝然頓住明體。
曠野陳尸印
以下介紹「曠野陳尸印」的方法:
我們仰臥在床,兩手平放於身體兩側,身體完全放鬆,整個身體的骨頭從頭到腳全部鬆開放鬆,全身肌肉全部放鬆,完完全全的放鬆。
這時候想像自己躺在緣草如茵的山谷,天上是沒有雲彩的藍色晴空,整個身體完全的放鬆,我們感覺到極端的喜悅,此時身體的能量漸漸增加,身體融化成水,溶入了整個大地,現在整個宇宙只剩下一片綠草如茵的山谷和藍色的無雲晴空。
整個宇宙剩下一片綠草如茵的山谷,天上是無雲的晴空,接著整個綠草如茵的山谷也消失了,融入整個藍色的晴空當中,整個宇宙只剩下一片藍色的無雲晴空,而整個宇宙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片藍色無雲的晴空。
從藍色無雲的晴空當中,放出無邊無量的光明,整個宇宙只剩下一片無限的光明。
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了,現在念頭一念一念清楚明白,未來的念頭還沒到,而現在念念無住,所有的念頭都消失了。
當念頭消失的時候,只剩下一片無邊的光明,現在心中連光明的念頭都消失了感覺。
這時,儘可能安住在水晶一般的光明當中,能夠多久就安住多久。
直至我們想起身時,先起心念觀想現起藍色無雲的晴空。然後整個宇宙變成一片藍色無雲晴空,再從藍色晴空當中浮現出綠草如茵的山谷,然後我們的身體再從綠草如茵的山谷中浮現出來。我們現在躺在綠草如茵的山谷,我們所觀想的一切全都化入自己的心中。
心恢復到正常狀況,眼睛慢慢睜開,身體慢慢的轉向右側,再起來,注意要慢慢的起身,不可猝暴。以上是「曠野陳尸印」,欲詳加了解亦可參閱拙著《睡夢禪法》。
我們可以依照此方法用意念觀想,導引自己進入明體光明的世界,讓自己身心完全在光明中鬆開,並安住在明體當中。
以上簡說大手印加行。
大手印的著述
密宗大手印傳入中國,並且廣為翻譯著述而受修行者重視,應是民國以來的事,在這些翻譯著述當中,從學理上探討大手印的有劉銳之先生寫的《諸家大手印比較研究》。
此書並不是從宗教修行證量上來說,而是從學理的分析角度來看,劉先生蒐集了很多大手印的法本,從中比較研究,多能了解大手印的一些現象,因此,頗有值得參考的價值。
大手印就像禪一樣,基本上都是現證、現成、現解脫的,並非學理上的知識,是要親身實踐的;當然要當做學問探討、文學欣賞亦無不可,畢竟祖師大德所留下的文字用詞美妙,所要表達的內涵深邃,因此形成一門學問,也有其存在的價值。
但是禪本身卻不是知識學問,禪所談的是證量所顯的鋒話語。修行者的道行與證量,是無法欺騙自己的,縱然說得天花亂墜,但是證量不到,臘月三十到來,臨命終時,境界現前時,還是沒有用的。
同樣的《諸家大手印比較研究》,也是將蒐集的資料做一個比較研究而已,可供參考。
而在現代人大手印的著作裡,陳健民上師的《大手印教授抉微》,無疑是一本不可忽略的重要名著。
《大手印教授抉微》是陳健民上師對整個大手印的見地及證量的重要記錄;並且對諸家的大手印譯本做深刻的抉微,所以此書,在研究大手印的著述中,是中國人的著作中不可不看的著作。
另外中國翻譯成中文大手印方面的著作也有不少,例如《恒河大手印》、《祝拔宗大手印》、《顯明本體四瑜伽》、《八大手印》、《大手印選集》、《班禪大師三義》。而平常容易看到的大手印資料是自由出版社所刊行的《椎擊三要印》以及《恒河大手印》。
這些大手印的資料是古來大德關於大手印的證量體會所寫成的。還有張澄基先生所翻譯的《密勒日巴大師全集》,本書包含了密勒日巴尊者的傳記及其十萬歌集。
其中十萬歌集是密勒日巴尊者與弟子,或是一些相關的徒眾問法時,尊者以唱歌的方式回答的故事。這些歌都是大手印的教法,一首歌即是一個教法。
這是密勒日巴尊者從心的體性之中悟得了大手印的體性,直接依據外境緣起,而說出他大手印的證量。所以每一首歌都是一個教法,每一首歌都可以讓我們修得大手印的成就。
另外,張澄基先生又翻譯了《岡波巴大師全集選譯》一書,其中之「教言廣集」,其中有很多關於大手印的教示,可惜張先生因為健康的問題,只翻譯了一部分,沒有全部翻譯出來。
修學者若對大手印有興趣,可以參照上面所說的資料,必能對大手印有更深刻的了解。
而本書所講說的主要內容為〈貢噶上師恒河大手印直講〉的版本,恒河大手印為噶舉派祖師帝洛巴,在恒河畔為那諾巴祖師所宣說。
帝洛巴祖師的恒河大手印,並不是教導那諾巴祖師如何專一、離戲、一味、無修四瑜伽,而是將大手印所有的現成境界,傾瓶而灌給那諾巴祖師。
所以,當我們讀恒河大手印時,一定要像那諾巴祖師一般,親受帝洛巴祖師傾瓶之灌,證得大手印的境界。